认真付出,成熟接受。
我也许没有才能,但我写得认真,也写得痛快。

【杰佣】老年人吵架该如何和解?

这世上最好的新鲜感就是和旧的人一起做新鲜的事情。

比如说......


注意:又又又限流(x)

        是幼稚执拗的老年雇佣兵为他心爱的画家买下一份短暂青春的故事,全文7K7,以雇佣兵视角叙述。引言与灵感来自空间说说。

          以及为了防止被认为时代产物错位说明一下,最早的安全且方便的吹风机出现于上世纪50年代左右。在维多利亚后期的青年雇佣兵是完全可以在垂暮之年使用到的。



正文

       瞎眼的猎犬即使奄奄一息,也会立起耳尖被蛰伏在黑暗中的新鲜猎物所吸引,在这一点上大半生时乖运蹇的年迈雇佣兵与它出奇一致,仿佛只要在过去稍作停留就会被其抹杀。

       早年炮火连天的日子使他无法戒掉追寻刺激的瘾,经过几十年的时间发酵又演变为了对于新事物的渴望,例如化作老顽童自制弹簧护肘从二楼跃下,又或是每年为那些白骨露野的战友们庆祝生日,而现在他有一个更疯狂的计划……


         “那么请容许我最后一次确认萨贝达先生的订单,两盒水果罐头,四瓶啤酒,六个制作饼干的模具,还有一份赠给杰克·里佩尔先生的一周期限的青春,就是这些对吗?”

       幽暗的走道里压低帽檐的商人沉声道,他的样貌庸常,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以至于任何一位顾客都无法记住其真正长相。

       商人的目光在毫不掩饰地胶在坐在轮椅上的年迈的雇佣兵身上,他通过时间的映像短暂望见了此人弥漫硝烟的过去与渊薮般漆黑的未来。

       这个命途多舛的老人身体早已到达到承受痛苦的最高阈值。 旧象牙色的皮肤已有皱纹的细痕,那些不起眼的衰老痕迹远比不上他嘴角的缝痕显眼骇人,叫人一时分不清那肉上的皱褶是自然流逝的产物,还是士兵被流弹尖刃刮下的伤疤。

        但那双烟蓝的眼睛依旧清明,雇佣兵拍了拍轮椅,一侧放置弯刀的布袋颤巍巍地轻抖,他认真回答:“当然,最后那个什么时候到货?” 


        “大概是下午四点十分,我们的顾客很多,需要逐个送货,但因为每个人只能下一次特殊订单,所以应该不会太迟……那对应的代价是请您支付……顺便一提,有件事......”

        商人来不及什么就被示意噤声,按道理来讲老人的听力应该早已有所退化,雇佣兵却率先地捕捉到了屋内楼梯的木筋承受压力的声响,或许是多年同居养成的习惯,他立刻警惕地察觉到他的爱人里佩尔即将到来。 

        年迈的雇佣兵匆匆抛下一句知道了后便吃力生涩地转动轮椅调转方向,随后举起胳膊去抓柜子上的器物,将那幽暗的洞口对向太阳穴,在右手关上门的同时笑着扣动了扳机。




        “叮——叮——”     

        这听起来似乎不太妙,枪声不该是这样仓促清脆的响声。似是悲剧故事的多米诺骨牌被抽去了至关重要的一枚,空留残余的排列着的骨牌无措尴尬地伫立在原地。

        屋内没有枪声,也没有飞溅的鲜血,空气中甚至还飘着到点后的烤箱里的饼干清香。

         代价当然不是雇佣兵的生命,只是连续一周的美梦罢了。

         他手里握着的不是枪支,而是最近极流行的吹风机,将要面对的也不是什么对于士兵而言轻飘飘的死亡,而是如果湿着头发出去伴侣杰克·里佩尔会露出不悦的神情。对于他这个驮住了无数次日落的硬骨头来说,后者明显要可怕的多。

        更别说二人在一天前才刚开始了冷战。

        那次自制弹簧护肘摔断腿后两个人爆发了破天荒的争吵,从一成不变的早餐到一直容易绊人腿却从未被移动位置的橱柜,从十年来梳子的乱丢乱放到每周餐具的不认真清理,新鲜感的缺乏使得一切墨守成规的事物都变为矛盾的导火线。

         之后二人达成了协议,谁也不干涉谁的喜好。里佩尔画他的画,雇佣兵做自己的事,两个人都无权指责对方。

       于是雇佣兵举着吹风机淡定自若地扭过头,刻意掐着嗓音学着女士们的语气,从他午餐仍未全部消化的肚子里搜刮出所有的修辞夸赞里佩尔今日的打扮。

       旧时风格的大衣大气而优雅,胸口的镀银怀表彰给人以干练谨慎的第一印象,金框单片眼镜后的黑加仑色的眸子依旧动人,花白的头发看上去更像是甜品上的糖霜与奶油。

       偏心的时间似乎只对里佩尔手下留情,让雇佣兵每次上街都要朝搭讪的人们明里暗里咬牙切齿。

       雇佣兵正念叨着却对上人举着烟斗气定神闲,里佩尔显然丝毫未被赞美恶心到,心安理得地接受夸奖,甚至帮他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我自认为最完美的方格布围巾……”

       这点根本没法子反驳。雇佣兵翻了个白眼,因为围巾是他送的生日礼物。



        “小先生……不,奈布你已经吹了半个小时的头发了,我或许应该怀疑送货员是否图谋不轨了。”

       里佩尔中途顿了顿,雇佣兵总认为小先生这个称呼对于年老的人来说充斥着羞耻意味,虽然他个人只认为是爱称,但雇佣兵执拗地坚持要求改变称呼,却丝毫反省一下自己聊天时三句话不离Jacky。

        “得了吧,谁会对一个死板的老头有兴趣呢?我可是一只手能举起两个你的退伍士兵,曾经在水里泡上一天,怎么可能因为湿头发就患上风寒?我可不是看起来消瘦可怜的Jacky.”

        雇佣兵对里佩尔的话不以为然,又接道,“是啊,谁会对老头感兴趣呢,谁会因为意外摔断一次腿就没收别人的护肘呢?谁会干涉老头的兴趣爱好呢?你说是谁呢,Jacky.”


        看,证据确凿,还毫无悔改之意。

        里佩尔抿唇挑眉,他拔下吹风机插头,肯定了雇佣兵是不适应这市场上新出的产品,外型与雇佣兵厌恶的枪械太过相似。       

        他取下挂在手臂上的毛巾盖在人头发上,随后推着轮椅送人回到沙发边。

        狭小的一楼着实有些难以行走,雇佣兵因失败的护肘发明而摔断左腿,里佩尔便借着协议中的行动不受干涉将自己的活动转移到楼下陪着他,以至于屋里到处都是画着银勺,亦或是水壶的油画。         

        两位老人屋子里的各类装饰品却给人一种撕裂时空的参差感,它们似乎都是最受欢迎的市场时代宠儿,却几乎都未被动过,隐隐预示着很快就会像它们的前辈一般被淘汰。 

        

        雇佣兵起身时拒绝了人的搀扶,他执拗地支撑身体移到沙发上,谁知道刚坐下身就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猛吸气的声音是他至今第一最像英伦腔的发音。

        第二是里佩尔的名字,排在次位是因为他喜欢掺着更亲切的尼泊尔的口音,也好让旁人听起来以为是特殊的爱称。

        “或许是我听觉不佳了,我隐隐听见有某位强壮的先生刚刚似乎……”

        里佩尔说着,意料之中收到了人不满的眼神,他推了推金色的单片眼镜框不再用语言磨人,看似在斗嘴中主动认了输,实是则去取出饼干摆在人面前,颇有报复意味地回道,“小腿好些了吗?小先生。”甚至将最后两个词反复加重了音。

       就在腿断前雇佣兵就经常三更半夜偷过饼干,不料一次刚偷完就恰巧小腿抽筋,之后被尾随而来的里佩尔扶起揉腿,顺便抓了个人赃俱获。


        雇佣兵吃瘪后翻白眼吐了吐舌,懒着再和里佩尔争下去,他佯装抡拳头的架势依着几十年的习惯拉起里佩尔的围巾打了个滑稽幼稚的蝴蝶结,等蝴蝶结打完才意识到自己破坏协议,干涉了里佩尔的服装,对上人笑着的眸子他只得转移话题。

      “所以你再拖沓就来不及了,你的绅士准则是什么来着?我想想——不能忽视奈布·萨贝达,不能出门忘了和奈布·萨贝达说再见,最好有个吻,还有……哦,对了,任何事情都不能迟到。”


        现在是下午三点零五,按照原来的安排里佩尔是要去参加音乐会的。雇佣兵嘴上这么说,手却诚实地对协议自暴自弃,力图勾着人肩膀使之坐到身边。

        他当然不想打扰里佩尔的娱乐,但也担心音乐会不能按时结束导致他不能最先看见变为年轻人的里佩尔,阴差阳错便宜了邻座的几排观众,他一点都不想看到里佩尔回来时手上套着别人送的新钻戒,更不想等到的是警察告诉自己里佩尔被抢走了。

       雇佣兵瞄了眼二人的金环戒指,在心里比划了一下它和市场上最新款式的戒指哪个更悦目后,更加坚定了不动声色阻挠里佩尔的计划。

             

        “我大概不能出去了,我不希望去音乐会的路上被一众人抢着让位。”里佩尔顺势坐到沙发上,他和雇佣兵隔了一个身位。

       雇佣兵很难相信里佩尔会因此就放弃音乐会,在他的印象里里佩尔喜爱尝试新鲜事物,也因此在音乐与绘画上都颇有造诣。

       他想了想警惕地问道:“是不是那群混蛋学徒嫌弃你老了,不过是1920年从开始兴起的节奏布鲁斯音乐,一个个还有优越感了嗯?我可不管落伍不落伍,反正刀砍断弦与他们时髦卷发的触感都差不多。 钻戒和他们的光头都是闪亮亮的,多动人啊,我现在就去帮他们省钱。”


        里佩尔压住他义愤填膺的先生的肩膀,“当然不是,我不去音乐会只是因为我有更期待更重要的东西,我很在意这件事……半秒钟都不想错过,甚至把窗子和门都锁住了,下午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我们可以试试看上次刚买下的新式电影机。”

       “我先说明我不看把鲜血比作玫瑰的文学家战争片。”  

       “那不气了?”

       “我没气。”

       甚至还给你准备了惊喜。

       雇佣兵朝里佩尔靠近了一个身位,他将腿压在里佩尔腿上,手指顺势没入人雪白的长发中,指腹感受着发丝的触感,他抬眸与里佩尔对视,随后手指捏起一小簇长发落下轻吻。随后趁人愣住时抢走烟斗叼在自己嘴边,猛吸一口后慢吞吞地对着人的脸颊吞云吐雾。

       “小腿还是有些疼的,旧伤没办法。我刚刚发现我们两个拖鞋竟然互相穿错了……顺便一提你说自己会格斗是真的吗?真的不会被人一拳打到不省人事带走吗?”

       “如果打我的不是一只手有我两倍力量的雇佣兵。”




       “所以你期待许久的东西就是部无声的童话电影?还是个动物奇妙物语?不,还有长腿的南瓜。”

       雇佣兵撇唇挪向出现在狭小影布上的万圣节南瓜伯爵与带着弹簧装置的小狗,这有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护肘的狗的腿出乎意料的短,它被伯爵提在怀里胡乱扑腾,莫名让他想起自己与里佩尔的身高差距。


       他从矮桌底下拾出几只透明的蜡烛,郑重其事地将其点燃,赤色的火焰明耀于几乎与灰暗融为一体的烛身上,似是无所寄托只能燃烧在老兵脏皱的记忆中。

        里佩尔轻问道:“我记得上次是迈克,这一次是……?”

        “卡特,这蜡烛是我从她尸体口袋里找到的。她向来消息灵通,老早就听说法国佬看电影的潮流了。只可惜这次不是她最喜欢的罗曼蒂克式的爱情电影。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和她一起去买伤药,顺路带回来的烟草都湿了,还和带着牛粪味的稻屑混在一起,迈克抽了三次就恶心不碰了,斯蒂芬那家伙最倔最贼,他啊,硬是一个人解决了一大半。而我……”雇佣兵垂眸稍作停顿,他根本记不起与自己相关的事情,“算了……哪记得那么多事。”


        “而你一次没抽,唯一一次想抽是后背的皮被炸裂开一大块的时候,但因为卷烟草不熟练而半路掉了,后来找了半天发现在鞋底的缝里。”

        里佩尔轻松地为他接上后部分的内容,他隔着毛巾揉了揉人脑袋,硬是将背头的发型扰乱为刘海,随后示意雇佣兵看向影布。

        那滑稽的小狗根据护肘暂且称为弹簧手,他本是一国王子,本质虽很善良,但难免不沾染些年轻人的桀骜不驯与调皮捣蛋,意外被一心篡位的巫师化作小狗丢进了深渊。在得到南瓜伯爵的礼物后到处乱弹,闹得整个城堡鸡飞狗跳。


        “怎么?你认为很像我吗?不过那个南瓜各种意义上还挺像你的。”

        “萨贝达先生怎么不打自招?你比他更可爱。”

        “嘶——一把年纪就收起你哄小姑娘的情话吧,杰克先生,我是不是该说句甜腻的亲爱的作为回复,然后我们两个再捧着甜蛀的牙去找医生去看病。”

        里佩尔的笑容与影布上南瓜伯爵不谋而合,雇佣兵干咳一声,他之前尝试护肘时确实和弹簧手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在经过厨房时打碎了五个盘子与一瓶牛奶,在途径走廊时稳稳撞上路过的南瓜伯爵与里佩尔。

        这股年轻与活力是他陌生而熟悉怀念的事物,无声的电影在人看来永远都不会陷入真正的沉寂,大脑总是自作主张联想起盆碗倾倒的脆响,思绪不由地伴着里佩尔轻微的呼吸声飘远寻找相似的音调,不像子弹上膛的声音,也不像喉腔皆是尘土时的呜咽……越发像家乡至亲之人脚腕上叮当作响的钏镯。

        看来他的记性还不算太糟糕,不至于被硝烟膨胀得什么都记不住,只可惜颠簸半生后又因为身体缘故回不去故乡。


       雇佣兵撑着下巴从矮桌的盘子里摸出一块饼干扔进嘴中,听着松动的牙齿摇摇晃晃努力咬碎食物,焦涩味却在瞬间黏在舌苔上久久不去

       他的伴侣向来善制点心,今天怎么会……

       里佩尔正欲一同拿起饼干却被贪婪的雇佣兵抓着人拉了回去,雇佣兵毫不讲理说道:“我越吃越饿哪有你的份?张嘴,老烟鬼。”他说着举烟送至人唇边,却又突然挪开,只留接触自己嘴的指腹触摩过里佩尔的嘴唇,随后这个狡猾的老人笑得自然而嚣张,“这当然没你的份。”


          —这当然没你的份—

         电影里的弹簧手说着台词,随后把点心塞进自己嘴里,骗到南瓜伯爵后扭头就跑。他跑得太快以致于没注意城堡女仆赶路图省事留下的传送门,带着伯爵一同掉到了别人的结婚现场。

        一动物一植物摔在花丛里与正接受祝福的夫妇对视,神父正浴洒的圣水全泼到了他们身上,弹簧手甚至还有心情朝伯爵问了句:浇水你会发芽变成两个南瓜吗?


         老式电影机运作起来噪音不断,时大时小的响声并不影响雇佣兵以此为契机回想起二人最初的相遇。那年的他刚刚开始改行雇佣兵,还是不怕伤、不在乎伤,也是极渴望伤至过得到解脱的年纪。

        他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相当简单,帮助即将结婚的可丽夫人揽住她酗酒自私的疯子哥哥不要来捣乱,但不能出人命。

        港口的人群似潮水涨的快也干涸匿迹的快,一只海鸥叼走他的矮帽抛到海中。他好不容易在人群找到了符合描述条件的男士——高而瘦,墨色燕尾服,喜欢装模作样的细长礼帽,随身携带可以带酒的巨箱。

        奈何他话废找不到话题拖住对方,想来想去只好装作业绩糟糕透顶的销售员,抓着随便买来的手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跑到那人面前,努力使自己的眼神温顺起来,“先生,我想您会是这根玫瑰手杖最合适的主人,那边等待的女士正期待您买下它去和她搭话。”

        之后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

        他费劲脑细胞成功推延了那位男士的步伐,万幸男士没真去找他瞎编的女士,而是邀请他一同去观赏了马术比赛,路过射击场时他得以暂时摆脱唯唯诺诺的销售员形象,勉勉强强压低水平只打了八环……

        还有什么来着,哦对,当天玩得太尽兴,他被新鲜感冲昏了头脑,在酒精的麻感与炙热中只撕碎记忆里一成不变的蛰伏着的死亡脉影,只想要摆脱这戒不掉硝烟的身体,他在男士的身上敏锐地嗅到了同类的气息,于是便在借火时掐着人下巴吻了上去。

        再之后就发生了他这辈子只有一过一次,而一次便是一辈子的一夜情。


        直到第二天可丽夫人打来电话他才知道自己找错了人,她的哥哥因为偷渡被困在码头不能来打搅婚礼。

        而他因为那天彻夜未归错过了不知名的信,那信函被调皮的邻居的孩子拿去纸飞机了,听说那是一封印有火漆章的类似于邀请函的信件。最糟糕的是一夜情的对象——杰克·里佩尔的新家就在他家对面。




        屋内朽烂的木钟带着自身塌落木屑的声音报时,现在是下午三点五十五。

        电影迎来了尾声,就像是每一本童话书美满的落幕般,南瓜伯爵与弹簧手重新回到了王国改变一切,弹簧手未曾料到伯爵就是最开始帮助巫师谋权篡位的幕后黑手,他只是依照内心在关键时刻抓住险些掉下悬崖的伯爵:“你也我的同伴。”

         女巫于千年前烙下的诅咒消去,向来玩弄人心的南瓜伯爵得到了从未有过的信任,也因此恢复原样。


        雇佣兵舔过牙齿表面,品味着融化的饼干屑的苦涩与柔软。

        还有十五分钟里佩尔就会重返青春,当他看着伯爵脸上名为惊喜与幸福的神情时很难不去想象到时候里佩尔的表情,或许会以为是这个向来痴迷新鲜感的他厌恶了老人垂暮的姿态,转而渴望起年轻的容貌。

        没人会讨厌青春,也没人能拒绝恋人的青春时光。

        若是里佩尔因此发火他也无法反驳,雇佣兵不得不承认两点:一是自己确实热爱里佩尔年轻时的模样,热爱他那念出自己名字时的唇,热爱他那双看向自己时黑加仑色的眼,热爱他会因运动而微染浅红的颧颊……

       二是他确实容易喜新厌旧。

       他的身体无一处不是旧物,无一处不是在弹壳与刀刃的打磨下充满裂痕的残次品。他憎恨过去,却又离不开过去。唯有新鲜刺激的事物像奢侈的镇定剂流过身体时能够让他从中暂时得到解脱,不用担心感情在上端落根再被连着血肉拔起。      

       

        但唯有他不同,唯有杰克·里佩尔不同。


         年迈的雇佣兵拾起桌上的报纸,报纸上有一页恰是几十年前关于开膛手杰克的报道,关于杀人犯将最后一位受害女人装在行李箱里后销声匿迹的分析。

         他无心关注报纸本身的内容,只是通过报纸上被他早年无聊抠出的小洞口打量杰克·里佩尔。

         社交礼仪讨论的板块上的细孔露出绅士象牙白的手套一隅,关于园艺的一块处的洞口透出人漆黑的皮鞋与裤腿,最右侧的平凡生活主题的美文处孔较大,里面是里佩尔的油画与被摆放在画架上的玫瑰手杖。

        它们看似介绍了杰克·里佩尔,其实仅是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脱离画家与上流社会的绅士身份的里佩尔,庸常的欲望与爱情也好,上年纪后的顽固幼稚也好,都是除了雇佣兵无人知晓的故事。       

        事物更替的速度在不断加快,他却独独享受同与了解他过去几十年的里佩尔一起的时光,他们一起烤饼干,一起走过泰晤士河笑谈其过去的恶臭滔天。他莫名开始由衷自豪与里佩尔一同衰老,在这一点上无人可替,只有可以他可以亲吻到里佩尔手背上的皱纹,只有他可以在同床共枕时鼻尖触碰到对方斑白的发丝,只有他......只有奈布·萨贝达一人。

        他多少知晓里佩尔与他相同,都乐意追求新鲜感,但对方一直在迁就自己,从屋内那些仿佛回归最古老创作的勺子锅子的油画就可以看出里佩尔早已不满足于屋里熟悉的景象。

        二人第一次相识时年轻的画家就曾说过想要登上轮船,画下当年在港口看到的一处难以忘怀的场景。


        如果一切事情都是因为衰老而被阻止,那就让爱人回到最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满足心愿,这将是雇佣兵垂暮的生命中最疯狂最刺激的计划。

        若是要给这分新鲜感写下保质期,他愿定为与之悖论的永恒,是比烟,比伤,比死亡,更吸引士兵的瘾。

 

         ——Jack

        雇佣兵拨动嘴唇以英语无声念了一遍。他曾憎恨枪械,却一度活成了一把枪。

        就像失去安全栓的枪就无法摆脱子弹,瘾君子般追求贪婪弹药,却又生怕产生一丝留恋而毫不犹豫地将其射出,恐惧的不过是枪管深处的空虚。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人熟睡与自己身边时的情景,看到人第一次尝试甜点失败时的神情,看到最初在港口相遇时抬起帽檐的绅士,看到里佩尔亲吻他的情景。

        像是将一本书的侧边捏起让极厚的纸页从第一张开始飞速落下,他看见那日港口的绅士摘下礼帽向自己走来,轮廓像粗糙铅笔线条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从年轻再到老去,每一步都踩着时间的音符。

       于是他对着每一段经历过记忆片段里的同一个人将同一个名字反反复复念上了千千万万遍,舌头感到疲软,神经却升不起丝毫的疲倦与厌恶,反倒是因为这无数次的重复而在心中越发明了,越发深刻,越发独特。

        倘若杰克·里佩尔是躺在枪管里的一颗子弹,他就将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胸膛。于是雇佣兵睁开眼望向身侧的老人,他在握紧里佩尔苍老的手同时以尼泊尔语将爱人的名字再无声地念上一遍。

        十指夹叉的手得到回应,他望见里佩尔于缄默中挪动嘴唇答道:我在。

       

     


        时针发生轻微的偏斜,仿佛是时间商人的面庞,现在是下午四分零八,距离惊喜被拆开还有两分钟,整整一百二十秒。

        若是把一百二十秒拆开重组,五秒足够他握刀夺人性命,二十五秒足够桌上的蜡烛彻底化为融油,三十五秒足够他把二人拖鞋还回正确的位置,五十五秒足够他解决完桌上剩下的饼干。

        但他在这一百二十秒内迫不及待地,也只想要看到里佩尔的新生。

       于是雇佣兵开始绞尽脑汁编制起蹩脚的谎言,他哄着骗着想要说出去散步,推搡着里佩尔从沙发上起身去屋内换上第一次相遇的礼服。里佩尔走时没有合拢门,雇佣兵隐隐约约能看到人脱衣取衣时舒展的手臂,而里佩尔也能在转身时看见他。

        分针又转过六弧度,他捂着脸半遮掩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心脏在砰砰直跳,重复着千篇一律的高频率,却在跳动间似乎让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得到新生。

       他的眼睛一刻也无法离开房间内的情景。

       他在期待里佩尔在几十秒后迟钝地发现身体骤然年轻,然后不敢置信地冲出房屋的情景,如果里佩尔不嫌弃,他们或许会亲吻对方确认这是真的,他或许还可以装作毫不知情,反正当他看到年轻的里佩尔那一刻起,就必然挪不开视线了。


        ……10、9、8、7……

        摇摇晃晃的秒针即将抵达四点十分。

        雇佣兵在急切转动轮椅时撞到了矮桌,上端的盘子倾倒倒扣在地板上,饼干碎散一地。

        …… 4、3、2、1……

        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其拾起,意识到时他已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甚至轻松地蹲下身,本应受伤的左腿似是瞬间痊愈毫无痛感,松松垮垮的大衣像是袍子般挂在身上。

        从窗帘缝隙间挤出的阳光如鲜奶油般涂满盘身,沾着饼干屑的盘面倒映出的却不是老态龙钟的雇佣兵,而是一位有着棕发蓝眸的亚裔青年。

        

        身后的房门被缓慢推开,雇佣兵扭头撞见里佩尔身着几十年前的烫金麦纹礼服,以玫瑰手杖轻敲墙壁后单手抬高帽檐,一切都与那日在港口的情景如出一撤,却又无处不洋溢着令人兴奋的熟悉的陌生。

      “先生,我想您会是这根玫瑰手杖最合适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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